拖脚手的海燕

陈文祥

脚手架，我小时候就认识它。四乡八邻砌房，便要搭脚手。或用毛竹，或用门板，或用空柴油桶。我们小孩没少沿梯子偷爬上去玩耍过，又惊又怕，但很刺激。大人一旦发现，我们轻则遭骂，重则挨打。

现在，建房造楼，仍离不开脚手架，只是现在统一改用钢管的了，结实且方便，外披安全网，如同包裹火箭的发射架，风不透，雨不漏。

我曾经的同事陈朋就是瞄准商机，十多年前就下海干起了钢管脚手架的租赁，混得风生水起。

那天，十多年没有联系过的我们意外在路上碰到，手里拎着一大袋龙虾的陈朋，热情邀请我一块去他同行那里吃龙虾。盛情难却，加之我们确实多年未见，各忙各的，既然遇到，就一起多聊聊吧。

陈朋的同行是个小胖哥，肚大腰圆，一笑像弥勒佛。趁中饭还没好，陈朋带我先参观小胖哥的钢管租赁场。脚手钢管一摞一摞摆在空旷的露天地上，太阳毒辣得很，走两步，一身汗。陈朋介绍，有要租脚手架的生意时，老板只动嘴，动手的全是搬运工。需要脚手架量大的和路远的，动用铲车和卡车送，至于量小的、路近的，则全靠搬运工开三轮车拖运。陈朋一边介绍，一边指着场上几个汗流浃背的汉子，悄声说：这活不是人干的，太苦！

正说着看着，陈朋忽然手指一路之隔的另一家租场，问小胖哥：“那是夏海燕吗？”小胖哥眯眼看看，点点头。陈朋说：“这人可怜也可敬，我得过去打个招呼！”我蛮好奇，便跟了过去。

看上去，夏海燕40多岁，小脸，小个子，精瘦精瘦，皮肤黝黑，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结果。此刻，她正吃力地将长长的钢管，一根根从货堆上抽出，双手扛到肩上，再上到三轮车上。每上一根，一口气憋得脖子青筋突起，满脸的钢管污渍、油斑和成串汗水，几乎看不清本来的长相。

“海燕，不要太拼了，歇歇呀！”陈朋紧赶一步上前一边伸出双手帮衬一边劝说道。

女人苦笑一下并没有停下说道：“谢谢陈老板，我天生苦命，没法子！”

回到小胖哥那，陈朋悄悄告诉我，海燕的丈夫就是干脚手钢管搬运的，很能吃苦的一个男人。去年却因拼命干活劳累过度，在拖脚手的途中分神，车开翻了，结果被一车钢管压在身上，就这样抛下了海燕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走了。夫妻情深的海燕哭得是死去活来，甚至也想一死了之。但望望两个孩子，一个高中，一个初中，又万般不舍。于是咬咬牙，狠狠心，原本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海燕豁出去了，重新购买一辆加重三轮摩托车，继续着丈夫的营生。她心里清楚，这个工作又重又脏又累，不是女人能干的，但能挣到钱。海燕就这样成了小城第一个拖送脚手的女人。4米的钢管，一根三十来斤，长的会更重。一车要装根，自己装车，自己运送，自己卸车。冬天，钢管凉到骨头；夏天，能烫掉手皮。一年四季，风里来雨里去。忙时，一天车要跑十几趟，强壮的男劳力也常喊吃不消。但人前，海燕从没哼过喊过怨过哭过。她说，当初许多人不看好她干这活……怎么可能不苦呢？但再苦，她也要咬牙坚持啊，她要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，让他们好好读书，都要考上大学，爸爸不在了，但还有妈妈！

“唉！这是一个倔强要强的女人，也令人敬佩！”陈朋感慨道，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了窗外，不远处，海燕正拖着一车脚手艰难而去。我双眼不由自主湿润了：别说女人是水做的弱女子，当暴风骤雨意外来临时，有可能就是铁打的女汉子！女本柔弱，为母则刚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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