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剑平海天一色
“仁者乐山,智者乐水”,千古亦然,而我虽然谈不上智者,却更钟情于苍茫的大海。每当排山倒海的巨浪咆哮着,层层叠叠地卷起千堆雪时,我常常会冲入海中,劈涛斩浪,去尽情的与大海嬉戏。
我第一次对大海的印象是来自于高尔基的一篇文章《海燕》,“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,在乌云与大海之间,海燕象一道黑色的闪电,在高傲地飞翔。”我也就是怀揣这种大海之梦来到了秦皇岛。我的家就在大海边上,每天都是“推窗便纳万里海,头枕波涛入梦乡”。早上晨练在海边,晚上散步也在海边,几十年来我与大海是相依为伴,真可谓是“相看两不厌,唯有碧海天”。我爱大海那雄浑的气度,我爱大海那博大的胸襟,它每天都在激励着我去拼搏奋斗,它又常常教会我去静默沉思,在禅定中去拥抱宇宙,在虚空中去认识自我……
李白在他的一首诗中曾写道:“日从海旁没,水向天边流,长啸倚孤剑,目极心悠悠。”他在大海边见到了红日坠海之美景,看到了遥远极处的水天一色,面对着那无尽的虚空,他感叹到空怀壮志而没有用武之地。他手握孤剑,却不能去战场上建功立业,心情是无比郁闷。这种情怀我也是常常从心地油然而生,望着那浩淼无边的沧海和一碧如洗的晴空,心中往往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怅惘和淡淡的哀愁。为什么呢?宇宙之无限,人生之短暂;壮志之高远,现实之羁绊;面对着种种矛盾你又怎么能兴奋得起来呢?远眺大海只能发出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,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”的感叹了。
我的人生观从年轻时就是“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。”一个人一生中如果不能为全人类去做出贡献,那你的一生就是失败的人生。所以当你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相冲突时,你的心情一定会是极其沉重的。大海再宽阔也装不下你那无尽的愤懣,晴空再虚无也容纳不下你心中的万端感慨。李白为什么要长啸呢?一是郁闷之极,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,恨不得对天长啸,大吼几声,以去其郁,以泄其闷。何谓“孤剑”,一是“人孤”,无人能体悟他的一颗赤热的心,二是“剑孤”,这只剑只徒随其身,还从未曾派上用场。所以只能眺望着遥远海的尽头而寂莫哀愁了,这是英雄的无奈。什么时候才能“安得倚天剑,跨海斩长鲸”,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呢?正如这茫茫的大海,看不到任何希望。所以我常说一个有头脑,有理想的人,他的一生不知要比普通人痛苦多少倍。如果是一个凡人他根本不懂得忧国忧民,不知道做一个有作为的人应该是“登庙堂之高则忧其民,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,是进亦忧,退亦忧,然则何时而乐耶。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乎。”他吃饱了就睡,睡足了就吃,他绝对不会有任何烦恼。所以苏东坡写道:“生儿且盼愚且鲁,无灾无害到公卿。”一个有理想、有抱负、有才能的人,往往是命运多舛,坎坷不平,因为现实社会的邪恶不容你。我的一位老领导叫王克东,在他任承德地委书记时,大约在六十年代特大自然灾害时期,整个地委联名上书党中央,建议“大集体,小自由,应比翼齐飞”意思是说三年困难时期全国已饿死不少人,农民们不仅要种好生产队里集体的地,还应每家每户搞点自留地,养头驴,养只羊来改善一下农民的生活。没想到这一万言书整个地委却被打成了反革命小集团,他在被逼作检讨时说:“我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反革命的下场呢?主要因为我马列主义的书读得太多了。”这个检讨与其说是检讨,不如说是在抗议。言外之意,如果当官不为民做主,我又何必会上书党中央呢?不上书党中央,我还会被打成反革命吗?但老百姓不管你什么革命还是反革命,能让老百姓吃饱肚子,就是好干部。整个地区数百万农民却给他打出了支持“王青天”的标语。好在文革后期他得到了平反,又被提拔为河北省副省长。他虽已逝去,但他为民请命的精神却永远活在人民的心里。
公元年三国时,曹操东征乌桓来到过秦皇岛,并在“碣石山”上写下一首脍炙人口篇章:“东临碣石,以观沧海,水何澹澹,山岛悚峙,树木丛生,百草丰茂,秋风萧瑟,洪波涌起,日月之行,若出其中,星汉灿烂,若出其里,幸甚至哉,歌以咏志。”这是一个胸怀统一中国梦的曹操,面临大海时,所阐发的所向披靡攻无不克,志满意得的豪放情怀。他是一代枭雄,可以呼风唤雨,为所欲为,所以在这里他没有李白怀才不遇的压抑与感伤。他在大海面前是无比的潇洒与自豪,大海洪波的巨浪冲天而起,仿佛日月都若出其中;银河灿烂,也尤如在这里面升起,这大海实在太壮观了,这种笔触真可谓是“落笔惊风雨,诗成泣鬼神”。所以他的诗是表达了一个事业成功者的胸臆,尽管他也曾写出过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,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”和“神龟虽寿,犹有竟时,腾蛇驾雾,终为土灰”的无限感叹,但由于他有一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,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雄心,这种感叹也就被冲淡了。所以每当我登上碣石山时,我也常常会陶醉在他的诗词的意境中。特别是他的豁达更令我感动。他曾写道:“人生盈缩之期,不但在天,养怡之福,可得永年。”远在二千多年前的他敢于向宿命论挑战,这实在是难得可贵的,这也正是中国道家的一贯主张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的具体体现。曹操的到来又给秦皇岛这片大海注入了一股神力,增添了无限风采。
毛泽东在北戴河时曾写下了关于海的不朽诗篇,“大雨落幽燕,白浪滔天,秦皇岛外打渔船,一片汪洋都不见,知向谁边?”这是一位政治家在筹划国际形势时,睹海思情而发出的一股慎密的幽思,面对当时美苏两霸尤如“黑云压城城欲摧”之态势下,我中国却是“冷眼向洋看世界”毫无畏惧。打渔船都消失的干干净净,这里是喻指我们的社会主义阵营的朋友们都远离了我们,背叛了我们,但我们仍是傲然屹立。这首诗正体现了所谓的“长啸万里风,扫清胸中忧”的心境。大海的波涛,使毛泽东更加坚定了走自己路的决心。一次他的侄子游泳,从风浪的大海中爬上了岸,冻得浑身直发抖,并说浪太大,这次差点回不来了,毛泽东眉头一皱,厉声说道“一个人就应该在大风大浪中去锻炼摔打,这一点风浪你就吓坏了,以后如何成大事?再下去游个来回。”没办法他的侄子又被他逼下了海。毛泽东在北戴河是经常在大海中游泳,他不仅是为了健康,更重要的是陶冶自己的情操,培养自己的坚强意志。毛泽东同志生前虽然有过很多错误,但他的雄韬大略仍不得不让人叹服。
最能体现大海风貌和意境的当属泰山顶上的一幅楹联“海到尽头天作岸,人到山顶我为峰。”一切有相,这是俗人们都能看到的,任何文人也都能形容描述的,故任何对大海的奇词艳句都不足为奇了,而“海到尽头天作岸”这是一种什么意境?好像海的极处是海的尽头,在那里与天相连,天便是海岸。可是这个“尽头”是错觉,而那个天的岸也是不存在的。这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,但又仿佛是真有个海的尽头和天的海岸。这是一种似有似无,禅的意境的最佳描述。什么是道,道就是在这似有似无的交融之中,道就在这海天一色的相交处!海是有,有不是道;天是无,无也不是道,这些都是有相境界,有分别的意识。而在这有无合一之处才是参禅打坐证道的关键所在!能有此悟,禅宗便称之一个开悟,否则便是不悟,仍要挨禅棒的。所以有人说面对大海,不要再对大海有什么形容描述了,因为任何有相的语言都难以描述大海的本色,否则就是对大海的一种亵渎。这话是有一定的道理,但仔细玩味又不尽然,钟不扣不响,有相的语言也是通往禅道的工具,如果不通过有相的语言又如何会让众多的人去参透大道的玄机呢?
譬如张若虚的一首诗中写道:“江天一色无纤尘,皎皎空中孤月轮,江畔何人初见月,江月何年初照人”。这也是一个禅诗,在这里,江水与天一色,夜空与朗月交融,人与月合一,现在与过去不分,诗人运用形象的笔墨把抽象的禅意书写得淋漓尽致,所以我们不能否定有相语言的运用,要知道在这有相的语言中却包涵着无相的绝对的道体,这才是文学中的最高意境!
又如王维的一首诗中写道: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,“水穷处”这是指从有到无,“云起时”这是指从无到有。修道的关键在哪里?开悟要开在哪里?就在这里,有无合一之处,修道的天机尽泄无遗了。如果去用抽象的道理去讲,那是越讲越糊涂,如果换成文学的语言去讲那就很方便了,所以佛学中称这类语言为文字般若,故文学与修道是不可分的。
大海的岸边是道家讲的阴阳交合处,大海为虚为阴,大地为实为阳,正是养生修道的极佳处,所以观音菩萨是在海边悟道的。观音菩萨说我在大海边静坐,开始我什么声音都能听到,听着听着我便什么也听不到了。久而久之,连这个什么也听不到的境界也没了,当体即空,我进入了真空,便得道了。按佛经原文记载则是“所入既寂,动静二相,了然不生,如是渐增,闻所闻尽,觉所觉空,空所空灭,生灭既灭,寂灭现前”。观音菩萨的道场普陀山我曾去凭吊过,山势平缓,风急浪高,按理说这不是最佳的练功场所,但只要你真正静下心来,由动到静,由静到无,大道自然就在眼前了。有的出家人虽然身在豪华的寺庙,置身于名山大川之中,但他的心静不下来,这与俗人还是一样。故佛教讲不破初禅不入山,真正的寺庙在哪里,就在你的心里啊。“出家”出什么家?走出你的妄心才是真正的出家!
每当我站在山海关高耸的“澄海楼”上,再远跳着那万里海疆,那种心旷神怡是难以言表的。无怪乎乾隆皇帝在此写下一幅楹联“日曜月华从太始,天容海色本澄清。”其意是说在这里远望大海就好像回到了宇宙开始时的澄清态。日月从这里诞生,天地由此处分开,这个“澄清态”就是道啊,换言之在这里你就犹如回到了大道的原始当中!乾隆一生曾五次登临此楼远眺,足见他心中秦皇岛的大海情节是如何之盛。但偏偏有一块古人立的石碑上面却镌刻着“一勺之多”的字样,这很使我扫兴。但细思量,一转念,对啊,这茫茫大海在宇宙中不就是“一勺之水”吗,立此碑的人一定是个高人,这是修道者的观念。但我思索片刻又以为非,因为这个立碑人虽然比俗人提高了一步,但他还没有跳出有相的境界,因为他还有大小之分,这说明他的修道功夫还没有到家。与武则天在泰山顶上立了一块无字碑相比还稍逊一筹。武则天知道如何夸泰山之雄伟,什么“登泰山而小天下”什么“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”都是无法形容出泰山之神韵的,干脆,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字也不题,也不写,但什么也都写出来了,一切让你自悟吧!这是一种悟道的情怀,所以武则天很是不简单的。但再进一步深究之,武则天的功夫也仍差一截,要是我干脆连个无字碑也不立,因为你的无字碑与有字碑也都是有相,有字与无字实质上不都一样吗?有无都不是道,有无之后的“那个”,能生“有”“无”的“那个”才是真的道啊。所以真正得道的人是什么碑也不立的。故释迦摩尼日:“一切有相皆是虚妄”不是吗,现在我们知道有个武则天,可再过几万年后石碑也粉碎了,后人还会知道有个武则天吗?沧海桑田,那时这个大海还会存在吗?地球还会存在吗?那么这个无字碑还会有意义吗?
但我们毕竟生活在当下,还得从眼前着手,所以有人问什么是佛法?大珠大师答道“该吃饭就吃饭,该睡觉就睡觉。”自然而然便是道。可是如果对一切都无动于衷,麻木不仁,那亦是一种无明的执着。所以当我面对大海还是要赞美她的伟大与壮丽,是她给人类带来了丰富的智慧灵感;是她给人类带来了思想的启迪;是她揉开了你愁绪中的纠结;是她洗涤了你身心上的污泥,啊,你浩瀚无限的胸襟,你波澜壮阔的气度,你宏伟远大的志向,令我尊崇。你滚滚滔滔,浪涌澎湃在极目远眺之处,海天一色的意境,更令我无比神往与陶醉。我就是海,海就是我。那是地球的边缘,那是太空的极处,你把我带进到彻底的忘我境界……大海呀!向你致敬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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