綦国瑞灵魂归处是故乡

灵魂归处是故乡

◎綦国瑞

我对于杨朔先生始终怀着一种热爱又崇敬的心情。这是因为我喜欢他的文章,也因为他是老乡,还因为共同经历过毛泽东时代,容易产生思想与情感的共鸣吧。

年,我已读完高二,后来回乡参加生产劳动。那时,在掖县图书馆借到了他所著的《雪浪花》一书,爱不释手,下雨的日子,就会捧读。到了还书的日子就送回去,再续借回来,那本书在我的炕头上放了有大半年。

从此,云南的那一树茶花,总是红红火火地开放在我眼前,老泰山那爽朗的笑声也常在我耳边回响……那些美丽的篇章总能点燃我的激情,引发我对生活的热爱。以后当我离开了农村,见识多了一些,才知道杨朔的“粉丝”像是满山的红杜鹃一样无处不在。作为老乡我常暗自为他骄傲,也就更爱读他的文章。

我常捧书细思,他的这颗一尘不染、超凡脱俗、美丽如花的思想灵魂是来自何方?他那些追随时代、反映时代、歌颂时代的作品是怎样形成的?

常想去他的故乡探寻一下,一个伟大作家思想灵魂成长的历程,但总是没有成行,年的秋天,我总算来到了作家的故乡。

他的故乡是蓬莱市石岛村。呈现在我面前的石岛其实只是一个名不符实的符号了,这里没有石也不见岛,它已是与市区完全融为一体的繁华街区。道路宽阔,路边店铺相连,路上行人如织,车似水流,一派现代景象。

就在我们寻找杨朔故居的时候。一位红脸膛的五十多岁的人,骑着一辆摩托车“突突突”地从我们身边路过。我的朋友兴奋起来,告诉我:“巧了,这是村里的牟书记。”他上前拦住,说明来意,书记指着路东边落成不久、造型新颖别致的四栋高层住宅楼说:这些楼就是拆了杨朔家的房子盖起来的。他说:杨朔家是个大家族,也是我们这里的名门望族。他的父辈有兄弟三人,他的爷爷并排着盖了四排大瓦房,自住一排,再给一个儿子分一排房。分为三处院落,街门全部向西,依次排开,十分壮观,人称“杨三门”。解放时,杨家被划成高成分,房子就分了,但一直保留到这次拆迁前。

看着这片新起的高楼,我的心中很觉惆怅,终于还是来晚了,如果早来点不就会看到故居了吗?

虽然,故居没有了,但故居的那片土地还在,这是一片仙山缈缈、海风悠悠的土地,这是一片每个细胞里都充溢着“八仙过海”神话传说的土地,这是一片雄兵铁甲、勇战倭寇的土地。秦皇汉武来此寻仙,苏东坡在此为官。站在这里可见远处丹崖山云雾缭绕,蓬莱阁若隐若现;近处有城门高耸,似见戚家军英武的身影。可感海风习习,可闻涛声阵阵,虽有耳边市声嘈杂,仍有人入仙境之感,心中生出无限感慨。

当地作家陈文念的一段文字为我们还原了当年此地的景象:“那时,城中只有石板路、沙土路。小城古美又空灵。说她古,因为她已经有了余年的历史了;说她美,因为那阁、海、山、水,如诗如画的秀美、灵动。蓬莱的灵秀、空灵、典雅,永不褪色,每逢我从外地出差回来,就越觉她的空灵飘逸。”

杨朔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17年,他曾“倚在阁上,一望那海天茫茫、空明澄碧的景色,真可把你的五脏六腑洗得干干净净。”他见过“海上劈面立起一片从来没有见过的山峦,黑苍苍的,像水墨画一样”的海市。正是这片空灵仙境孕育了他纯洁的灵魂,正是这片土地酝酿了他终生的诗意,也正是这片土地培育了他追求光明、追求进步的情怀。蓬莱为他涂上了生命的底色。

我走近那片新楼,久久地在那里徘徊。思绪穿越时光的隧道,他的那些曾经的岁月一一翻腾在面前!

杨朔青年所处的年代是黑暗的时代,但他那颗正直的心却在时时追求光明,在他的身上一次次燃烧起向往革命,追随革命的烈火,最终无所畏惧地投奔抗日根据地,成为以笔做枪的英勇的八路军战士。

年,他17岁,蓬莱的仙山秀水把杨朔养育成了一个绝世的美男子,高大匀称的身材,宽阔的额头,特别是那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,仿佛能看透世界。家乡文化的浸润和滋养也让他有了一颗崇尚正义,不惧邪恶的爱憎分明的心。

就在这年,他背起行囊,告别母亲,登上一叶木舟,投奔哈尔滨的舅舅,当了商店的学徒。在这里,他开始了文学创作,与萧军、萧红等结成朋友,同时参加了党领导的抗日活动。最终引起敌人注意,在党组织的安排下,他只好离开了生活和战斗了10年的地方。

在全民抗战的岁月里,杨朔选择了以笔作枪继续同日寇战斗。为了更好地反映抗日军民的战斗生活,他冒着激烈的枪炮和生命的危险,直接地深入到敌后的抗日战场上去了。几次遇到生命危险,都是战士掩护了他。那时,他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文章《西线散记》《铁骑兵》《七勇士》《二猛士》等,这些文章像震天的炮声,激励军民奋勇杀敌。在延安的窑洞里,杨朔采访了毛泽东主席,写下了《毛泽东特写》,文章发表后轰动了整个延安和根据地。毛主席还应杨朔的请求,为他创办的《自由中国》杂志题词。他还采访过朱德总司令,并为其写了一首七绝《寿朱德将军》“立马太行旗飐红,雪云漠漠飒天风;将军自有臂如铁,力挽狂澜万古雄。”朱德也很快回了一首七绝诗《和杨朔作学原韵》“北华恢复赖群雄,猛士如云唱大风;自信挥戈能退日,河山换旧血流红。”毛主席的接见让他受到极大鼓舞和教育,他为没有亲身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而遗憾,但把讲话的油印册子奉为至宝。他已经是身在战场的战士,但他却自觉地用《讲话》的精神对照自己:“抗日战争时期,我在华北敌后几年,长年在农村里,在部队里,表面上跟战士、农民混在一起,好像深入群众了,骨子里却像一滴油滴到人民的大海里,总浮在表面上。”这就是杨朔,他对自己的思想灵魂有着多么高的要求啊。

在延安生活、学习和战斗的锤炼,让杨朔真正明白了自己要走的路,他曾写下这样一段话:“毛主席指示的文艺方向,是我终身要走的方向”。日寇投降后,根据形势,需要写一部反映工人阶级的作品。杨朔接过了这个任务。没有人给他下指示,也没有人给他提要求。他始终不忘自己的决心,为了写好反映矿工的斗争生活,直接深入到察哈尔宣化的龙烟铁矿去了。杨朔对于自己的思想的改造应该是极为严苛的,他总认为自己同人民的结合还不够紧密。他说:“我去,是为了工作,也为了锻炼自己,改造自己,我从思想上认识了自己的毛病,决心要放下臭架子,甘当小学生。”杨朔的灵魂就是这样的真诚又单纯,这是一颗让人敬佩的透明的灵魂啊。他儒雅的长相是无法改变的,他的文质彬彬的气质也是不能改变,但他常到采矿的地方去,帮着做点事,晚上,他就到大工房和工人家里去,谈天说地,有时一块喝上几盅。他把心交给了工人,工人也把掏心的话告诉了他。他把这次采访的素材写成轰动一时的小说《红石山》。即便做到了这一步,他还是不满意,他在交流思想的《我的改造》中还说:“但我,细细地检查一下自己,却不能像他们一样赤裸裸的,想从他们身上得到点东西,好写作品,我明白我还未能忘了自己,改造得还不到家。”看着这样的文字,我几乎想落泪了,现在还能找到这样纯洁的思想和灵魂吗?

在解放战争炮火连天的日子里,杨朔作为解放军华北野战军的战地记者,总是同战士战斗在一起,哪里战事最激烈哪里就有他的身影。他充满战斗激情地记录了一个个英雄人物,一场场激烈的战斗。《新三十二师被歼经过》《涞水前线的传奇》《历史的裁判》等文章都绘声绘色地反映了战场的迅猛变化,让全国人民了解了真相,鼓舞了官兵士气。《前进!钢铁大军》真实地再现了解放军进入北京城的壮观场面和动人场景。那时,他已是如雷贯耳的知名记者、作家,但是总是像普通战士一样无畏地冲在前线,一颗纯洁的灵魂是无所畏惧的。

朝鲜战争爆发,为了用文学的形式反映中国人民志愿军英雄事迹和精神,杨朔这个已经是一流的作家争先到了抗美援朝的第一线。

年冬天,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,漫天漫地飘着大雪,朝鲜国土上到处烧着大火,志愿军战士吃没吃的,睡没睡处,冻掉手冻掉脚,他们却不叫一句苦,他们说的是:全世界人民都望着我们,我们只能前进,只能胜利。这感天动地、气壮山河的豪举,让杨朔无比感动,他想好要写一部小说反映志愿军的英勇精神。为了写出精神,找到感觉,他把写作地点安在了清川江北一个小山村里,这里离前线很近,敌机常常从头顶飞过,有时投下炸弹,火光照得他写作的小院如同白昼。有时炮战,炸弹在附近爆炸,门窗乱晃。领导和战士都劝他搬离这个山村的小屋,他坚持不肯离开,他执著地认为,只有在这种紧张的气氛里,才能保持战斗的创作激情。他在这个小屋里写成的作品就是当时人们争相诵读的小说《三千里江山》,他的那部小说能够激发军民的战斗豪情,正是因为他在战争环境里创作有直接的关系吧。以不怕牺牲的精神创作,这种例子是不多见的吧,一个没有高尚灵魂的人是绝对做不到的。

让人想不到的是,就是在这样环境中写作,杨朔还在与自己的思想和灵魂较劲。在朝鲜的日子里,杨朔每天都能见到或者听到志愿军战士的英雄事迹,他是个感情极重的人,有时忍不住流下泪来。他总在追问,朝鲜,对于我们志愿军战士来说是陌生的,他们却毅然决然地来了,而且毫不吝惜地献出自己的生命。最终,他明白,这是种爱啊,我们的战士爱祖国、爱人民、爱和平、爱正义,有了爱就决不会计较个人的生命,这就是我们战士的情感。当明白了这一点以后,杨朔时刻用战士的感情培育和充沛自己爱的感情,并最终深深融入到作品中。

时刻充实着自己的感情,把人民之情、战士之情融化在自己的感情中、灵魂中、生命中、作品中,这就是那个纯静如水的杨朔。

年,杨朔从朝鲜回到久别的祖国,刚在安东落脚,就有朋友来看他。告诉他祖国的经济文化大建设开始了,处处都是火热的生活,站起来的中国人民正在毛泽东主席的领导下意气风发、斗志昂扬地建设社会主义新生活。

从敌后战场到解放前线到跨出国门,杨朔一刻不停地战斗着,每日每夜地写作着,他也在战火的洗礼中,时时刻刻锤炼着自己的意志和品格,提升着自己的思想和灵魂。在那些与人民生死与共的岁月里,他已找到了为工农兵写作的方向,已有了与人民休戚与共的情感,他说:“在生活里,在斗争中里,我见到了他们精神的高贵,行动的可敬,我自自然然爱上他们了。”爱祖国、爱人民已经成为他的一种自觉追求,追求光明,歌颂正义已经与他的热血共存。杨朔已经具有了崇高的思想和纯洁的灵魂。

一个经历了苦难的人,最珍惜社会主义新生活的到来,一个经历了战争的人更懂得人民的伟大和可爱。他按捺不住自己了,他情不自禁地表示:“生活是一片大海,跳进去吧,跳进去吧。我将永远追随在我们人民的后边。做一名毛泽东时代的小工匠,用笔,用手,甚至用生命,去建设描绘我们色彩绚烂的好生活。”这是经历过无数生死的战士的发自肺腑的呐喊,你还能感觉到有一点的虚假吗?

他还说过:“一个文学工作者要能完整地捧出一颗毛泽东时代人民的心灵,那才称得起人类灵魂的工程师,那颗心活在哪儿,跳跃在千千万万人的心窝里,正等着我们去发掘。我们不该拖延了。”

正是带着这种情感和自觉的急迫,他深入大漠戈壁,走近多彩云南,漫步永定河畔,访问工业企业,考察农业乡村,同各行各业接触;与工人、农民、战士、学生、老人、孩子、各色人等交谈。人民对新中国的热爱,对建设新生活的激情,热气腾腾的建设场面,激发了他对党对人民对祖国炽烈的爱,创作的激情像井喷一样不可阻遏,名篇美文像潮水一样涌来。一时与魏巍、刘白羽等人齐名。杨朔的散文《樱花雨》在人民日报刊登后,毛主席十分喜爱,推荐给身边的人阅读,还特意批嘱“阅后退毛”。可见杨朔作品在毛主席心里的位置。毛主席曾先后两次亲切接见杨朔,称赞他是新中国青春歌手,这可不是一般的作家所能得到的礼遇啊。六十年代在中国文坛曾出现过“杨朔年”“杨朔热”“杨朔现象”,他的创作风格为无数人效仿,成为那时散文写作的领军人物。

读他的文章,从《雪浪花》到《荔枝蜜》,从《茶花赋》到《海市》,从《两洋潮水》到《非洲鼓》……字里行间无不释放着他对新社会、新生活的爱,无不饱含着对毛泽东时代的火热的激情,无不贯穿着他对人民的亲,无不抒发着国际主义的友情。他的文章是时代的乐章,是人民的颂歌,是激励人们前行的火把。

前几年,有人对他颇有非议,说他的感情虚假,对此,我很不以为然。文章是时代的产物,文随时代。他所处的时代,正是全国人民在毛泽东主席的领导下意气风发、斗志昂扬的建设社会主义的激情燃烧的岁月。建设成就日新月异,英雄人物层出不穷。一个经历过旧中国苦难的人,热烈地歌颂社会主义的新时代,是出自心,发乎情,是他坚持不懈地净化灵魂和提升思想的结果,那些文章正是他纯洁灵魂的展现。那些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,或者对那个伟大的时代无动于衷的人是不会理解的。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的准则,以改革开放时代的思维去想象那个火热的、激情的、纯真的革命和建设时代,是容易出现误差的。当然,任何时代的作品都有一定的局限性,但这要客观、历史、公正地看待它,万不可片面的否定。

作家是靠作品说话的,杨朔的那些伟大的作品,终将在中国的文学史上永放光芒。

杨朔满腔热情地歌颂日新月异的社会主义祖国,也忘不了故乡。年6月,他访问开罗归来,回到了阔别二十多年的故乡。他又见到了自己梦中才见的凌空高阁,碧海白帆,又闻见清凉的海腥味。他更看到昔日破败不堪、萧条清冷的街道,已是人声鼎沸,一片兴旺。他还看到了人山人海修建水库的浩大场面。他心动了,心热了,他觉得,小时候见过的虚无缥缈的海上仙境,已经变成人间现实,一篇《海市》的散文在他心中酝酿成熟了。站在蓬莱阁上,他朝石岛村的方向望了再望。回到城里后,他在石岛那条熟悉弯曲的小路上走了走。同行的人劝他回故居看一看,他沉默了一下,摇了摇头:“这里已经住了新的人家,不要去打扰他们了。”这就是杨朔,一个纯洁、真诚的书生的灵魂,爱人爱民发乎心;这就是一颗党员的心,忠诚不掺假,忠心不含糊。他后来根据回乡的感受写成的散文《海市》《仙境蓬莱》成为广为传诵的名篇,《海市》已经被刻在巨石上,供游人瞻仰。

从石岛村出来,我们来到离此不远的庙山。山不高,山上苍松翠柏,生气盎然。山下是石岛村的公墓。一片空旷的土地上,整齐地排列着近千座坟墓。坟墓的样式是一样的,墓穴上盖一块石板,石板前立一块黑色的墓碑,1米多高。我们在墓地里转了半天,终于找到了杨朔的墓。他的墓同其它墓一模一样,所以很难找到。黑色的墓碑上,有一行金色的字:杨朔之墓。在碑的背面有立碑人一句深情的话语:愿家乡的热土温暖赤子之心,愿儿子的温暖永远陪伴着母亲。在他的前面一座墓碑的碑文是:柳瑞婍之墓,这是杨朔母亲的墓。

我郑重地在杨朔墓前献上一束黄灿灿的菊花,那面黑色的石碑仿佛是他慈祥的面孔,微微的轻风一定是他灵魂的吟唱。我们在杨朔的墓前长久地默哀。

杨朔的墓在这里,他的灵魂也一定在这里了。安卧在生他养他的故土上,同乡亲们在一起,还有他的母亲与他相伴。他的灵魂曾经四处飘泊过,现在他的灵魂终于回归了故乡,回到了母亲和乡亲们中,故乡是安放灵魂最后的地方,这是最好的归宿。秋阳照在我的身上,感觉很暖和,此时,我的心中也是温暖的。

首发.12月《胶东文学》

(本文图片由陈文念提供)

作者简介

綦国瑞,编审、高级记者。原中国散文学会理事。现为山东省散文学会名誉副会长、烟台市散文学会名誉会长、胶东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、中国行政管理学会理事、中国作协会员、《烟台散文》及其微刊主编。长期从事业余文学创作和历史研究。著有散文集《家住海边的日子》《莱州史话》等8部著作。编《烟台历史文化丛书》和《莱州历史文化丛书》等。近年来,有诸多散文在《人民日报》《海燕都市美文》《散文百家》《散文选刊》《中国文化报》等著名报刊发表。其中散文集《家住海边的日子》年获第九届烟台市文艺创作一等奖、《莱州历史文化丛书》获烟台市年“烟台文艺工程精英奖”、《失落的古城》获-年“鲁艺杯”山东省优秀散文荣誉奖、年散文《女省长的目光》获首届“星光杯”感动中华全国优秀文学作品征文一等奖。年《心灵霁光》获全国当代散文奖。《凤凰阁记》获得冰心散文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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