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建新河北师大我的青春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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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中两年,应开的课程并未开全开足。外语连初二课本都没讲完,高考只能算参考分。文理分科以后,文班没学生物,理班没学历史地理。

高校是专业型教育,学制又长,课程自然多了不少。但上世纪80年代初的大学,课程建设和教材体系并不完善,这一点也和高中差不多。中文系有的课程没能力开,有的必修课开成了选修,英语还分了快慢班。教材则五花八门参差不齐,写作、修辞、逻辑、哲学、党史以及心理学、教育学、教学法……这么多课程都没有规范的教材。或者是薄薄的一小本自编讲义,或者连讲义都没有,仅靠老师口授,给学习带来了很大困难。

当然,课程的呈现并不一定是系统的教材,更重要的还在于课程实施,在于课程理念指导下的教育活动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我们师大的教育还是不错的,学校在“培养什么人”的问题上很下了一番功夫。

那个年代提倡“又红又专”,指的是既有无产阶级世界观,又有相当的专业知识和专业技术。在“红”的方面,学校坚持政治挂帅,突出爱党爱国、励志敬业的教育。党和国家的重要会议,都组织传达精神、学习文件。来自农村的学生较多,学校就邀请专家介绍党的农村工作政策以及改革给农村带来的变化。和全国大学生一样,我们收听收看李燕杰、曲啸激情四射的演讲,学习舍己救人的解放军四医大学生张华,学习爱岗敬业的太原工学院教师栾茀,学习身残志坚的轮椅姐姐张海迪。学校也请曾在港台、北美生活30多年后回祖国定居工作的社科院博士吴廷华,放弃去港台生活工作的师大校友、全国优秀班主任卢奋燕等人做报告,教育我们不要崇洋媚外,要看到国家的美好前景,努力为党工作,为人民服务。

最好的榜样还在身边。中文系陈慧老师,父母和弟弟妹妹都在美国,是高级知识分子,生活优裕。家里多次劝陈老师迁居美国,甚至准备好了房子,考虑了他的工作。但陈老师说“外国再好也是外国,中国再穷也是祖国。党和人民培养我多年,我的岗位在中国”。他只探亲不出国,踏踏实实从事自己的教学。陈老师作报告的时候还没给我们任教,但同学们已油然生出了尊敬之情。

在“专”的方面,系里请现代作家萧军携女儿萧芸来做报告,从鲁迅研究讲到中美写作交流。请红学家周汝昌讲“红学”与“曹学”,请“荷花淀”派作家刘绍棠从维熙讲创作体会,请《河北文学》编辑讲小说创作形势。全国三好学生、77级大师兄崔福建边学习边研究,编写了《诗词典故例释》《柳亚子诗词注》等,小有名气。系里就让他给我们讲学习和研究的方法。崔师兄说,人活一世,就应该做些有益的事,给后人留下些有益的东西。至于自己,则可以“只重耕耘,不问收获”。

为了拓宽知识面,提高欣赏能力,学校请艺术系教师开设专题讲座。李维世老师用幻灯片讲解世界名画,有大卫的《马拉之死》、德拉克洛瓦的《自由引导人民》、列宾的《伏尔加河上的纤夫》等,使我在学习西方文学的同时,也多少了解了一些西方美术作品。

为了突出师范特点,大四的时候学校给我们开设职业道德讲座,组织看上海市语文特级教师于漪的教学录像,请本市中学优秀教师做报告。学校把教学实习看得很重。实习前,老师指导我们写教案、作试讲。40多天的实习中,带队老师天天陪着我们,逐人指导,分析点拨。实习结束,系里、班里又开总结讨论会,就共性的问题提出意见和建议,同学们获益匪浅。

大学四年,20多门专业课公共课,现在能够记起的老师大约有40多位。我的大学不算名校,老师也很普通。当时只有系主任冯健男先生是教授——他给我们做过当代文艺思潮、“朦胧诗”评价等专题讲座,更多的是讲师或者还未评上讲师。但是,老师们的朴实亲切、敬业爱生,特别在为人、求知、处事方面的教导,始终铭刻在我的心里。

中学时,我的作文就经常得到老师表扬。上大学后第一篇作文《当我接到录取通知书》,被写作课贾振华老师当成范文在班上评点,说是“设计了矛盾冲突,突出了人物个性”。贾老师的话给我极大的自信,点燃了我的学习热情。大学四年,我不仅对写作,对所有课程都学得很认真。毕业这么多年,我一直没有丢下手中的笔,上班写公文,闲暇了写几篇散文。

“汉语”是中文系重点课程,现代汉语课有三位老师。语音部分由金慧宁老师任教。金老师是北京人,语音纯正、音色甜美。她给每个同学校正读音,要求“人人过关”,夸我普通话讲得好,听不出方言味儿。十多年后我在职教中心给幼师班学生讲《听话和说话》,也学金老师对学生逐一指导。词法部分是孟庆华老师。孟老师在南斯拉夫做过访问学者,课上分析词语结构,课下神聊欧洲风情,还拿出照片给我们看。白俊耀老师讲语法,他不拘泥教材,直言不太喜欢系里选用的胡裕树版本。白老师上课是“评介式”,除了个人的思考,还介绍其他语言学家如黄伯荣、廖序东、孙常叙、邢福义的观点供我们参考,把语法界正在讨论的一些问题摆出来分析。白老师血压高,腿脚也不太好,但他从未因此迟到。每次课前他都早早上楼,气喘平复了再进教室,讲课站累了就走下讲台遛跶着说。晚自习,白老师常来教室解答同学们的问题,周末有空还到宿舍和我们聊天。古代汉语高辉老师高高的个子,说话笑呵呵的不紧不慢,时不时来个冷幽默引人回味。我甚至觉得,古人讲话似乎就应该是他那个沧州味儿。高老师对常用实词虚词的用法分析得很细致,往往把多篇文章的句子对照起来讲。我在中学教书时,还常常拿出当年的古汉语笔记来参考。

古典文学,从先秦到明清课时最多,有六位老师。吴国宁老师讲先秦部分,解读评点非常细致,让我们理解了中国文学、中国诗歌的源头之美。他讲大学与中学学习方法的不同,说不光要多看作品,还要多占有资料,对照着分析思考。我听了吴老师的话,从图书馆借来《诗经原始》《诗经通论》《楚辞选注》等,还托人从北京买来游国恩等先生主编的《中国文学史》和刘大杰先生的《中国文学发展史》课外参阅,收益颇多。吴老师不光讲文学,还传教法。毕业前带我们实习,从备课、讲课到说课、评课,悉心指导,一丝不苟——那是我们在课堂之外学到的实操性技能。

大学四年,只有唐代文学林珂老师坐着讲课。记得上第一节课,她引用了鲁迅先生一段话:“我以为一切好诗,到唐已经做完,此后倘非能翻出如来手掌心之齐天大圣,大可不必动手。”林老师说,唐诗虽美,却并不好讲,只能靠“悟”;格律虽好,但并不易学。那年她和朋友到西安灞桥游览感慨万千,也只憋出“灞桥折柳君一枝”就无下文了。这没头没脑的课让同学们很不习惯。不过,我们很快便由“不爽”到“爽极”,迷上了林老师的课。她上课既无板书也不翻课本,手势不多也少吟诵,描摹场景,延展意境,娓娓道来,自然流畅,不时插入前人对诗人诗作的评价,也提到诗人一些不太知名的作品。林老师介绍过白居易晚年的一首诗:“七十三岁旦暮身,誓开险路做通津……我身虽殁心长在,暗施慈悲与后人。”这是诗人为资助疏浚龙门八节险滩所做。老师说非常敬佩白居易以民为本“拔苦施乐”的精神。听林老师的课,同学们常常会忘了记录,骋心游思,静静地随林老师流连于那个诗情恣肆的年代。课下,同学们夸老师讲得好,老师却说:“这没什么,你们多读些诗词,多看看叶嘉莹先生的书,讲出来会比我还好。”叶嘉莹先生是国际知名的文化学者,古诗词研究的大家。我毕业20多年后才看到叶先生的著作,读来也并不如当年林老师讲课更为晓畅亲切。

明清文学由韩进廉老师执教,当时韩老师研究《红楼梦》已小有名气。受他影响,我研读了红学名家周汝昌、冯其庸、李希凡、刘梦溪、王朝闻、蒋和森等人的著述,抄录了不少资料。多字的毕业论文《不同时代的青年叛逆者——贾宝玉高觉慧形象之比较》,韩老师悉心指导反复批改,最终获优。

受时代局限,现当代文学课以革命文学为主,鼓舞歌颂为重。现代文学主角是“鲁郭茅、巴老曹”,加上一些左翼作家和解放区作家,其他人很少涉及,这成了我们的缺憾。当代文学就更单薄,而且只讲到“文革”之前。不过,郑富成、倪宗武、刘云涛、唐文斌等老师还是给我们留下很深的印象。他们不仅串讲文学发展,还教我们分析情节结构、人物形象。记得郑老师组织我们开过一次讨论会,主题是“《雷雨》主要矛盾冲突和繁漪形象的分析”,大家各抒己见,畅所欲言。倪老师也指导我们写过小论文“谈《创业史》梁家父子形象的塑造”。

文学理论课不同于文学史,干巴巴的不好讲。庞安福老师研究美学有些建树,就渗透一些美学知识。梅韵老师长于古典文学,就更多地引唐诗宋词《红楼梦》。同学们都喜欢她那带有湖北口音的朗诵,“别有幽cóu(愁)暗恨sēng(生),此sí(时)无sēng(声)sèng(胜)有sēng(声)”“嘈嘈切切错杂弹,大zū(珠)小zū(珠)落玉盘”,也爱听她对宝、钗、黛感情的分析。西方文论选修课由杨景祥老师执教,由于课时紧张,只简单做了柏拉图、亚里士多德、康德、黑格尔和车尔尼雪夫斯基五人的文艺思想评介,但杨老师在教学中谈到对当时文学美学以至思想界关于“人性”“异化”争论的看法,见解独到,很受启发。

外国文学严金华老师比较“个色”。黑瘦黑瘦的,个子不高还驼背。他肝胃都不好,性格孤僻,离群索居,上课和抽烟是他两大精神支柱。沙哑的南方口音和绝少变化的微笑是他音容的标志,黑锈的牙齿、焦黄的手指则是他嗜烟的印记。严老师夹着讲义走上讲台,右手一支烟左手一杯水,虽不时咳嗽却毫无倦意,一边是滔滔不绝,一边是板书满满。等到下课,讲义没有翻,水已然喝完,一支烟却往往不够。严老师对自己的课颇为自信,他说只要认真听课,考试前把笔记仔细看一遍包你好成绩。此言不谬,听过严老师的课不必再看原著,因为他对时代背景、重点情节和人物形象都讲的很细。古希腊神话传说、《神曲》《巨人传》《浮士德》《堂·吉诃德》这些大部头的作品,多数同学没有读过,都是听严老师“讲”出来的。象堂·吉诃德挺矛挑战大风车那样的经典情节,经严老师举手投足一表演,立时生动了许多。最令人叹服的,是严老师对大小作家的生卒年份烂熟于心,凡提到某人,必信手在黑板上标出,从无漏误。我现在还记得严老师写过的“莎士比亚(-)”。严老师提议成立外国文学课外兴趣小组,我和一些同学加入其中,在严老师指导下搞了几次莎剧研讨活动,分析哈姆雷特、奥赛罗、李尔王等人的性格特点。研讨中,严老师平等地表达自己的看法,对我们不囿专家观点,勇于提出问题的精神给予赞赏。严老师教我们只有一年多,中途因病停课。我们毕业后四五年他就去世了,也只刚过50岁。

接替严老师的是陈慧老师。刚入学时只知道他的爱国事迹,听起课来才感受到“德艺双馨”,讲得非常棒。陈老师反对照本宣科的讲课死记硬背的学习,他讲课以评点分析为主,主张以弄懂弄通为目的。陈老师讲课激情四射生动诱人,这也激发了我们的学习热情。大四的时候,陈老师开设“西方现代派文学评析”选修课,教室里座无虚席。他给我们编印了两大本讲义,分析现代派文学的基本特征和思想基础,对盲目崇拜的思潮提出批评,对一些新奇的写作手法给以肯定。在上世纪80年代初,陈老师开设这门课有其开创性的意义。我们也有幸了解了《变形记》《百年孤独》《等待戈多》《第二十二条军规》,知道了卡夫卡、乔伊斯、波德莱尔、马尔克斯等现代派作家。

严、陈二位老师还给了我“外出实习”的机会。那是三年级开始的时候,市里一个电大班请老师去做辅导。严老师有病,陈老师太忙,他们就从班里外国文学小组选了四名同学去轮流代课。在老师的指点和同学的鼓励下,我大着胆子走上讲台,给比我年龄大得多的学员们讲古希腊罗马文学,讲雨果狄更斯,这对我的学习和后来实习都有很大帮助。

外国文学最后一位老师是李禾瑞,主讲东方文学和苏联文学。他高高的个子,讲话幽默,能把大家逗笑自己却不笑。受时代的局限,这部分课程研究材料不多,很难讲出什么,李老师就尽量补充一些有意思的内容。他给我们讲高尔基小说《伊则吉尔老婆子》和散文《海燕》《时钟》。我从图书馆找来,全文抄在笔记本上。几年后我教高中,也像李老师一样讲骄傲的勇士丹柯,高举着自己像太阳一样燃烧的心,带领人们走出那阴暗可怕的黑森林。讲《时钟》,告诉学生“我们生活的时钟是一座空虚、枯燥的时钟。不要怜惜自己,用壮丽的业绩把它填满吧,这样,我们就会度过许多充满激荡身心的欢乐和自豪的美丽时光!”

说到老师,我还要感谢石家庄十二中的马志荣老师。她是我实习班的班主任,任教初二语文。那时她快退休了,身体也不太好,但我每节课她都去听,还帮着维持课堂秩序。马老师中肯地指出我备课讲课的问题,对我的认真负责逢人便夸,说我在学识上值得她学习。实习结束时,她送我一个塑料皮笔记本,扉页上写着“赠给教育战线上的新战士”。

我深深地感谢老师们,包括教过我的老师,带过我的辅导员老师,以及为我们服务的其他老师。几十年后,石家庄的同学们为退休老师祝寿,我闻讯后发去一首诗:“恩师金寿日,学子举银樽。难忘旧时爱,更觉今日亲。身教人生路,言传求知门。夕阳无限好,把酒祝黄昏。”

作者简介:赵建新,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中文系。廊坊市人民政府教育督导室主任,河北省教育学会学前教育专业委员会理事,河北省幼儿心理教育学会学术委员,廊坊市家庭教育讲师团成员。从事基础教育管理工作20年,潜心研究学前教育及家庭教育,多年坚持为中小学教师及家长培训,宣讲教育政策法规。《幼儿园环境创设的原则》《浅谈幼儿园小学化的根源》《培养幼儿习惯是家长的首要任务》等多篇文章在省市报刊发表。主要讲座有《幼儿园教育的主要任务是培养习惯》《让孩子赢在哪条线》《幼儿园安全管理》《不要以爱的名义伤害孩子》《让孩子好好走一生》等。曾在“环京津新闻网”做家庭教育讲座“让孩子赢在终点线”、“《3-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》实施的四大原则”、“如何培养幼儿的语言能力”等。家教专著《3-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家长导读36讲》年4月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,得到幼教专家和广大家长好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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