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当代散文郑振铎海燕

黝黑的一身羽毛,滑腻时髦,积伶积俐,加之一对铰剪似的尾巴,一对劲俊轻松的羽翼,凑成了那样心爱的活跃的一只小燕子。当春间二三月,轻飔略微地吹拂着,如毛的小雨无因的由天上洒落着,千条万条的柔柳,齐舒了它们的黄绿的眼,红的白的黄的花,绿的草,绿的树叶,皆如前往墟市者似的奔聚而来,孕育了烂缦非常的春季时,那些小燕子,那末机灵心爱的小燕子,便也由南边飞来,参加了这个隽妙非常的春光的丹青中,为春光增添了很多的生趣。小燕子带了它的双剪似的尾,在轻风小雨中,或在阳光满地时,斜飞于旷亮非常的天空之上,叽的一声,已由这边稻田上,飞到了那儿的高柳之下了。再几只却隽逸地在潾潾如縠纹的湖面横掠着,小燕子的剪尾或翼尖,偶沾了水面一下,那小圆晕便一圈一圈地飘荡了开去。那儿尚有飞倦了的几对,闲散地休憩于纤细的电线上,——嫩蓝的春季,几支木杆,几痕细线连于杆与杆间,线上是停着几个粗而有致的小斑点,那即是燕子,是如许意思的一副丹青呀!尚有一家家的欢乐家庭,他们还特意咱们的小燕子备了一个两个小巢,放在厅梁的最高处,倘使这家有了一个匾额,那匾后即是小燕子最佳的安巢之所。第一年,小燕子来住了,第二年,咱们的小燕子,即是客岁的一对,它们还要来住。

  “燕子返来寻旧垒。”

  仍旧客岁的主,仍旧客岁的宾,他们宾主间是怎么地融融泄泄呀!无意地有几家,小燕子却不来光临,那便很使主人忧戚,他们邀召不到那末隽逸的贵客,每认为本人运命的蹇劣呢。

  这即是咱们故里的小燕子,心爱的活跃的小燕子,曾使几何的儿童们喝彩着,重视着,沉浸着,曾使几何的农民们市民们忧戚着,或开怀地辅导着,且曾增添了几何的春光,几何的生趣于咱们的春季的小燕子!

  方今,离家是几千里!离国事几千里!寄身于浮宅之上,奔腾于万顷海涛之间,不意却见着咱们的小燕子。

  这小燕子,即是咱们故里的那一对,两对么?即是咱们今春在故里所见的那一对,两对么?

  见了它们,游子们能不引发了,最少是轻烟似的,一缕两缕的乡愁么?

  海水是鲜明非常的湛蓝色,海波是稳定得如春晨的西湖相同,偶有轻风,只吹起了绝细绝细的万万个潾潾的小皱纹,这更使照晒于初夏之太阳光之下的、金光烂灿的水面显得温秀可喜。我没有见过那末美的海!天上也是鲜明非常的湛蓝色,惟独几片薄纱似的轻云,平贴于地面,就如一个少女,穿了绝美的蓝色夏衣,而颈间却盘绕了一段绝细绝轻的白纱巾。我没有见过那末美的天空!咱们倚在青色的船栏上,寂寥地望着这绝美的海天;咱们一点儿邪念也没有,咱们是被沉浸了,咱们是被带入晶天中了。

  就在这时,咱们的小燕子,二只,三只,四只,在海上呈现了。它们还是隽逸地镇静地在海面上斜掠着,如在小湖面上相同;海水被它的似剪的尾与翼尖一打,也还是连漾了好几圈圆晕。小小的燕子,浩莽的大海,飞着飞着,不会感到倦么?不会遇着狂风疾雨么?咱们真替它们害怕呢!

  小燕子却镇静地憩着了。它们打开了双翼,身子一落,落在海面上了,双翼如浮圈似的扶助着体重,活是一只黝黑的小水禽,在随波高低地浮着,又空闲,又舒坦。海是它们那末平安的家,咱们真是想不到。

  在故里,咱们还会设想获得咱们的小燕子是如许的一个海上硬汉么?

  海水还是平贴无波,很多绝小绝小的海鱼,为咱们的船所惊扰,群向遥远窜去;随了它们飞窜着,水面起了一条条的长痕,正如咱们当儿童时之用瓦片取水漂在水面所划起的长痕。这小鱼是咱们小燕子的食粮么?

  小燕子在海面上斜掠着,浮憩着。它们果是咱们故里的小燕子么?

  啊,乡愁呀,如轻烟似的乡愁呀!

(海燕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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